应如青山明月

塌房不回踩我就是傻子

(复嫣衍生)徐伯钧×白秀珠(第二十四章)

喷涌着滚滚浓烟的蒸汽火车,恍如一道笔直的黑线,把一望无际的枯黄原野分割成了两半。此时已是上午十点,上等车厢的客人们都从蒙头大睡中苏醒过来,端着自备的骨瓷小杯,享受着咖啡带来的片刻清醒。

 

徐伯钧合上书,朝窗外望去。眼前的景物闪电版迅速袭入眼帘,却又抽丝般消散而去。

 

他膝上端放着一本厚厚的《曾国藩家书》,书的扉页还印着大红色的四方印章:徐府私藏。

 

何副官端着热水瓶走进来,准备给徐伯钧倒一杯热咖啡。徐伯钧覆手盖住杯口。何副官便将热水瓶搁在地上,顺着徐伯钧的目光望去,远山茵茵绕绕,和原野上的金黄,大不像一个空间里的存在。

 

“督军,属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。”何副官终于开了口:“我总觉得,咱们这样不告而别,有点……有点像做贼。回头见了白小姐,可怎么解释呢?”

 

“要是像做贼,就该乘下一班车,跟瓷器箱子待在一起。”徐伯钧缓缓看了他一眼,指尖在耳畔轻轻敲了两下:“听到十一点钟的爆炸声了吗?”

 

何副官怔了一怔,想到现在才只有十点,遂问道:“您就那么确定刘安南会炸火车?这铁路是国府出重金,请外国专家督造修建的。多少人的荣誉、财路,都系在这里,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?”

 

徐伯钧离开北平前,特意放出风去:安全起见,他这一向是偷渡回越城。为了避免有人刺杀,还特意藏身在日本商会运输瓷器的专用列车上。

 

徐伯钧淡然一笑,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:“只可惜那一车的日本瓷器,就不知会断了哪位仁兄的财路。”

 

轰——

 

列车吼叫着,烟囱里吐出一团巨大的煤炭烟灰,向下一个山洞隧道中俯冲而去……

 

徐伯钧走后,北平又连着下了两次秋雨,一次三天,一次四天。起初只是风冷,到后来,人待在屋子里也不得不生火取暖了。再过一个月,就是洋人的圣诞节,因为对西方文化有种莫名的崇拜,白太太一向格外重视这个节日,很早就开始准备家里过节的布置。

 

从“钢琴事件”以后,秀珠再也没有去过金家,偶尔经过仆人们的寝房外,听到里面传出那么三两声议论。

 

“听说了吗?金七爷和那个穷学生的婚礼就定在来年的三月份呢。”

 

“怎么没听说,他家老爷子这一下野,金家正需要一门婚事来冲冲喜呢。”

 

“可我听说那穷学生很是晦气呢,才刚订婚,金总理就下了野。要是结婚,还不知会怎样的。”

 

“嘘……别说了,当心叫人听见。”

 

乱风过耳,不需细问也知道这话出自谁的丹唇。想来玉芬在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,她毕竟是白家的亲眷。若是金三少爷发起狠来,动手打骂也说不定。

 

她也不大往白家来电话了,纵然是秀珠打过去,玉芬也只是说不到三五句话就会匆匆挂断,好像有人就在一旁监视着,不许她听电话似的。

 

小Peanut已经完全熟悉了秀珠房间里的布局,或者说,它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专属领地。天一亮,它必然第一个醒来,借着软垫旁的矮凳跳上妆台,一路翻山越岭爬到床头柜上。卯足了劲儿的一跃,像个小拳头似的砸在秀珠的枕头上。

 

秀珠被这小东西震醒,还没来得及教训它,它却已熟练的钻到了被子间最温暖的一块空场。抚着它,秀珠就看到那条绸带,看到那“青山明月”的花纹。

 

没有好好道别,所以更加想念。

 

几天前趁着雨停,她又去了香山,在寺院门口那株古树边寻了好久,才找到了她替徐伯钧求的“平安”小牌。金粉写就的两个字,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轮廓,她只好又重新描绘了一番。

 

瞧着天色又渐渐阴沉下去,许是还有秋雨扣窗。秀珠默然站在窗前,望着白公馆那条宽阔的青砖路,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一个天蓝色的身影。

 

徐伯钧给她留的那封信,已经被抚摸出了斑斑褶皱。秀珠凝眉望着信末的几行字,依稀觉得“月映青山”四个字有些晕染,像是被笼上了一层模糊的雾。

 

“小姐,小姐?”玉团忽然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。

 

秀珠被吓了一跳,忙将那封信捂进怀里,嗔怪道:“谁让你进来的?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,不许随便进我的房间。”

 

玉团愣了一下,她实在想不起秀珠在哪辈子说过这样的一句话,就当是刚说的吧。

 

“小姐,太太让你下楼吃点儿东西。”玉团说。

 

“不去!”她一面说着,一面将那封信折好,塞回到信封里。

 

望着封口处,红蜡金粉“徐伯钧私印”几个字,她不知不觉的怔住了。不知越城那边下雨了没有,如果也下了雨,他要怎么跟敌人打仗呢?或许下了雨就不用打仗,不用死人了。但如果不打仗,他又要等。

 

“小姐?”玉团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又突然呆坐不动了,小心翼翼的望着她:“小姐,太太让你下楼……”

 

“你怎么这么啰嗦,我不去就是不去!”秀珠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盒香粉,朝玉团儿掷去。小锡盒子受到撞击,霎时迸开一团白雾。

 

玉团揉揉眼睛,满身满脸都是香粉,心里委屈,又哭不出来。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,宛如文明戏里滑稽的小丑。

 

秀珠被她这傻乎乎的模样给逗笑了,忙寻来帕子,替她将脸上的浮粉掸去,一面轻声呵哄道:“好了,我一会儿就下去。”

 

餐桌上有白太太亲自下厨碳烤的火腿,白雄起不在家,她正想找个人来替她尝尝口味。秀珠只穿了一身雪白的天鹅绒睡袍,赤着腿,踏着拖鞋,仍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。

 

白太太一面切着火腿,一面笑道:“我就知道,徐伯钧一走,你的魂儿也跟着走了。”

 

秀珠一直在出神,全然没听到白太太说些什么,直到白太太凑到她身旁,细细闻着什么,她才反应过来:“嫂子,你干嘛呢?”

 

白太太道:“我在闻啊,是什么东西这么香?满北平寻去,我就没闻到过第二个人有这种香气。倒像是小说里的冷香丸的香味儿,好妹妹,你是怎么炮制的,也教教嫂子吧?”

 

秀珠用的正是徐伯钧送她的那瓶香水,因知道白太太是故意打趣她,便羞赧的一笑,推开她道:“什么香气不香气的,好像我是这餐桌上的烤肉了。”

 

白太太将一块切好的火腿送到秀珠的餐盘里,温然望着她:“快尝尝好不好吃,你哥哥后天就到天津港了,我正在准备迎接他的菜谱。”

 

“挺好吃的。”秀珠慢腾腾的挪动着刀叉,“锯”下一小块火腿送进嘴里。“那是申报吗?”她的目光忽然汇聚在沙发扶手处的一叠报纸上。

 

这叠报纸白太太已经看过,被秀珠一问,她便不由自主的怔住了。

 

“啊,是申报,还没熨过呢,当心蹭得满手油墨,我叫她们熨过再给你送去吧。”白太太说着,便叫李妈把那报纸拿走。

 

“不用了,我就随便看看。”秀珠已经抢在了李妈的前面。

 

那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写得都是越城军和刘安南部的战况,说的是越城军队吃了败仗,连着丢了好几块阵地。刘安南的气焰格外嚣张,还放出话来:一月之内,必定输赢。

 

白太太面上有些尴尬,一面又后悔自己看完报纸为什么没有及早收起来。

 

“胜败乃兵家常事,再说,前几天不一直都是越城军在打胜仗嘛,没事的,说不定到了明天,他又赢回来了呢!”

 

然而,白太太的预言在第二天并没有实现,越城的战事好像在一昼夜间发生了惊天逆转,原本气势正盛的越城军,忽然变成且战且退。

 

到了第三天,第四天,白公馆已经不再买申报了。

 

……

 

“好妹妹,我也不知该怎么劝你了,”玉芬抱着电话听筒,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金家这边已经有传闻了,说老头子会二次上台。或许……你的徐伯钧真的不会再回来了,你就当之前发生的是一场梦,一场热闹的梦。把他忘了吧,你还要过自己的日子呀。”

 

“忘了?!”秀珠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:“表姐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

“好了,我不能跟你多说了,你自己要好好想清楚呀。”玉芬说着,又急匆匆的挂断了电话。

 

秀珠垂头坐在沙发上,良久,她没精打采的把听筒放回到电话座上。

 

白雄起走进来,挤出一点儿笑容,问道:“怎么了?又不高兴了?”他在秀珠旁边坐下来,双手扶在秀珠肩膀上,柔声问:“才刚在餐桌上就看见你心事重重的样子。哥哥从上海给你带了礼物回来,咱们去看看好吗?”

 

秀珠摇摇头,也不说话。

 

白雄起一看她这样,就知道她是为了徐伯钧。就在上楼前,白太太还拉住白雄起,再三再四的劝阻过。妹妹心情不好的时候,千万不要招惹她。秀珠是个好炸毛的小狸猫,要顺毛摩挲才能哄得住。

 

“哥哥带的礼物你一定喜欢,走吧,咱们下楼看看去。”

 

白雄起说着就去拉秀珠,但秀珠却忽的缩回手,叫白雄起扑了个空。

 

“哥哥,你能不能……救救他?”秀珠抬起头,可怜兮兮的望着白雄起。

 

白雄起的脸色忽然一讪,眼珠在眶子里颤抖半晌,勉强笑道:“什么救不救的?打仗嘛,哪儿有不吃亏的,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。”

 

这话明显带着揶揄的味道,连秀珠这样不懂军事的人,也能轻易听出。

 

“可是……如果真像你说的,事情没到那个地步,那玉芬姐又为什么会说,金总理要二次上台呢?”

 

白雄起默然。

 

对越城的战事,他原本是满肚子狐疑的。按说阵地一块块的丢失,死亡的人数也应该成正比才对。但现实却是,申报战地记者在前线看到的,是刘安南部的伤亡惨重。

 

就在晚餐时,他还短暂的思考过这个问题。但此刻被“二次上台”的话一激,白雄起心头忽然冲起一股强烈的怒火。竟把这个还没想清楚的问题,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 

“哥哥,你救救他,这样你就是有恩于他了,他一定会对你效忠。再说……你不是一直也很器重他吗?你就救他这一次吧?”秀珠咬着唇,含泪望着白雄起:“求求你了,好不好嘛?”

 

“你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,为了一个徐伯钧就要死要活的!”

 

白雄起的火气脱口而出,可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,这究竟是在气金铨呢,还是在气徐伯钧。

 

“你干嘛这么凶啊?”

 

秀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下了一跳,眼泪珠子就扑簌簌的落下来。

 

白雄起一时语塞,他从上海回来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。如果越城军真的失掉了战争,那么自己这个代总理的位置,肯定是坐不稳的。

 

他甚至开始后悔,是不是不应该这么早的跟金家撕破脸皮。万一徐伯钧真的输了,金铨再上台,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?他这样一想,本就烦的要命,愈发拿不出更多的耐心来哄秀珠了。

 

“我的小祖宗啊,你别哭了让我清静一会儿行吗?”

 

秀珠便擦了眼泪,冷道:“这是我的房间,要清静,请哥哥到别处去吧。”

 

白雄起气怔了,扭头就往外面走。

 

刚到门口,又听秀珠说道:“原来你一点儿都没变,你只是看中他的势力大,才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。一旦他没了利用价值,你还是会把他一脚踢开。”

 

一句话狠狠地戳在了白雄起的肺管子上,他愤然瞪视着秀珠,硬是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
 

许久,他才勉强吐出几个字眼:“放肆,太放肆了!”

 

白太太在楼下已然听到两个人的拌嘴声,赶忙上来劝架。白雄起下楼下到一半,忽觉得心有不甘,又要上去还嘴。白太太便一把将他拉住,不由分说的将他揽到楼下去了。

 

“妹妹是小孩子家,你是做哥哥的,怎么还跟她较真儿呢?”白太太将气呼呼的白雄起按在沙发上,给他倒了一杯热茶:“她这会儿跟徐将军正是浓情蜜意,徐将军有难,她能不着急吗?”

 

白雄起接了茶,默然啜了一口。

 

“伯言,现在是我来问你,你到底能不能救一救徐将军呢?”白太太温然望着丈夫。

 

“怎么连你也?”白雄起无言以对。

 

“我看那个徐将军毕竟还是有些本事的,做你的左膀右臂也未尝不可。经过这件事,他一定不会像以前那么桀骜不驯了。”白太太抚上白雄起的肩膀,力道适中的揉捏着:“况且,咱们秀珠妹妹也是动了真情的。伯言,要是能救,咱们还是伸一把手吧?”

 

白雄起揉了揉酸胀的双目,半晌,才幽幽的说道:“你怎么不明白?战争的车轮一旦启动,谁都难以阻止或是使它改变方向。我不是见死不救,而是我什么都做不了。我把白家的未来都押在这场战争上了,如果他徐伯钧真的战败,那么金家的昨天就会成为白家的明天。我怎么可能是仅作壁上观呢?”

 

白太太停了手,从背后搂住的白雄起问道:“那……据你来看,他能赢吗?”

 

白雄起没有回答,只是抬眼望楼上的方向望了望:“明天,你想个办法把玉芬请来,叫她好好陪陪秀珠。这个节骨眼儿上,也只有玉芬那样的巧嘴,才能哄得住她。前院已经起了火,总不能让我后院而已起火吧?”

 

这却难了,白太太慨然叹了一声,轻轻说了句“好吧”。

 

一夜无话。

 

次日,白太太亲自去了一趟金家,说下了两车好话,总算换得了金家太太一个点头。玉芬这阵子在金府里住得也实在憋闷,她恍如一个“白家”的具象,时时总要被金家几位小姐含恨的抢白一通。而她家三爷还是见天儿同那个叫陈玉芳的戏子鬼混在一起,每每回来都是一身酒气。而她又不能多问,因着白家和金家有了过节,金三爷也没了往日的和气劲儿。

 

“你表兄一早就上班去了,特意嘱咐我要留你多住几天。”白太太挎着玉芬的手,快步走进白公馆的花厅,一面又吩咐李妈给玉芬倒茶。

 

玉芬笑道:“嫂子这么着急忙慌的把我叫来,必是为了秀珠,喝茶什么时候不能喝?咱们这个大小姐才是最重要的,你说是也不是?”

 

白太太也笑道:“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,你去楼上看看秀珠,待会儿我叫李妈把茶点给你们送上去。”

 

玉芬便摇曳着水蛇腰,快步上了楼梯,口中一面嚷道:“秀珠,诶呀我的好妹妹,怎么太阳都晒到头顶了,你怎么还没起床?”

 

秀珠的房门欠着一道缝儿,玉芬敲了敲门,里面却没人应答,便试着推了两下,这门咚的一响,倒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。再用力一推,一张红木凳子咕咚一声倒在地上,门豁然大开。

 

小阳台上的门敞开着,冷风呼呼的直往屋里灌。那汉白玉的欧式栏杆上,还系着一根绳索。房间里空无一人,衣柜、抽屉全都大敞四开,如同遭了窃贼。

 

化妆镜前,端端放着一个香水瓶,底下压着一张道林纸。玉芬忙抽来细看,只见那纸上端端只写了两行字:【我去越城寻他了,钱已带足,勿念,记得帮我照顾peanut。——秀珠】

 

玉芬一震,周身的汗毛几乎都倒竖起来,她遑急冲下楼去:“了不得了,嫂子!嫂子不好了!秀珠离家出走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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