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明月

塌房不回踩我就是傻子

(复嫣衍生)徐伯钧×白秀珠(第二十五章)

【多年以后,白秀珠在日记中回忆起这段出走的经历。她这样写道:这是我原本平淡的一生中,最值得引以为傲的一件事,它宣告了我闺阁生涯的彻底结束。为了追寻他,我向着陌生的世界迈出了第一步。】

 

北平以外的秋雨,跟她在白公馆落地玻璃窗前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,只是由于道路泥泞难行,而平添了几分寒意。不久前发生的爆炸事件,改变了列车原有的运行轨迹。使她不能再乘坐列车继续南下。

 

直到这时,她才真正明白了哥哥口中常有的抱怨,手下的人做事果然非常拖拉。还尤其喜欢讨价还价。譬如当秀珠提出要包下一辆货运的卡车时,他们说“卡车倒是有,但是要包一辆就很困难了,要知道,这些车都是用来运送军需货物的。但如果能出到10块大洋的价格,弄一个座位就好办多了。倘若能出20块大洋,还能获得一卷用来保暖的旧棉被。若是一口气出到50快大洋,就能获得半个车厢,供她睡觉。”

 

但看他们并不是真心愿意提供帮助,只是想借故敲诈自己一笔,或者,那些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里,还藏着什么更腌臜的鬼主意。秀珠只好假装答应,又趁他们张罗车辆的时候,迅速提起箱子夺路而逃。好在她的行李很轻,而且专门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挤,那些人追了一阵,见实在追不上了,才垂头丧气的放过了她。

 

当她实在跑不动的时候,方才注意到眼前的小镇。由于才下过一场雨,破碎的砖石上还晕着一层层黑灰色的潮湿。这里的房屋跟北平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异,最高的地方,不过是三层的钟楼,其余各处,都是低矮的砖房土房。好一点的是眼前的二层客栈,但也只是相对的好,毕竟,门口摆着马槽、系着大车和牲口的地方,跟她在北平看到过的任何一家旅店都不同。

 

当然,这并不是说北平已经崭新到了一律都是欧式建筑的程度,而是北平那些破旧的地方,从来不曾靠近过白府千金的生活。

 

秀珠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,将箱子放在一旁。一个腰里系围裙的伙计便迎了上来:“姑娘,你吃点儿啥?”

 

“要一份……”秀珠欲言又止,她忽然想到自己要点的东西,这里的菜单上未必能有。便笑道:“要一碗普通的馄饨吧。”

 

伙计应了一声,旋即悠扬的“唱”了起来:“清汤馄饨一碗!”

 

筒里的筷子无一不带着陈腐的痕迹,有些甚至弯曲的肉眼可见。秀珠定了定心,在筒里挑拣出一双勉强能用的,大口吃完了那碗并不好吃,但足够温暖的食物。陈醋和辣子是伙计再三推荐她才加到汤里的,不很合她的口味,但吃完之后却有种莫名的畅快感,以至于她最后连汤都喝干净了。

 

结账时,她才发现一块大洋的购买力远远超过她的想象。这个从前用来打赏的最小单位,现在却能换取一顿饱餐,以及老板附赠的一袋包子和一罐水。临走时,他还叫伙计热情的替她指了出镇子的路。

 

南下的路并不好走,交通工具也越来越惊破眼球。拉车的老马已经瘦的肋骨分明,破木板车稍微一颠簸就会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声,抱孩子回娘家的妇人裹着夹袄,时不时还要把孩子头上的破虎头帽紧一紧。小孩迎风啃着一只烤的黑乎乎的土豆,白腾腾的热气散在红扑扑的脸上。这样的情节,她甚至在小说里都未曾读过。

 

妇人见她一直呆望着吃土豆的小孩,便从盖着棉被的竹篮里取出一个土豆也递给她:“姑娘,吃一个暖暖!”

 

秀珠愕然,慌忙摆摆手道:“不了不了,谢谢你。”

 

妇人笑道:“火里烤出来的,不脏的。嫌脏你剥了皮吃也使得。”

 

她便不好再拒绝了,那土豆接在手中像个小火炉,蹭的一双手黑乎乎的,像才刚挖过煤。秀珠笑道:“千万别误会,我是怕我吃了你的,你就没得吃了。”

 

没有任何佐料搭配的土豆,绵软如沙,涩口中带着一股暖香,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。

 

妇人也笑道:“这路还远着呢,哪能不带足干粮呐!”

 

“哈哈哈,娘,你看她!”小孩忽然指着秀珠的脸大笑起来。

 

“别拿手指人,缺家教。”妇人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,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 

秀珠知道自己的模样大概跟那小孩差不多,半张脸蹭得像张飞一般。她便在小孩腮上抹了一把,道:“你这小家伙,还笑我呢,看你自己的模样吧!”

 

她若是沿着铁路的方向走,或许还能找到下一处火车站,但这方向起初就是错的,于是只能越走越偏。下一个镇子里依旧找不到车站的影子,而且只能沦落到坐牛车了。在这之后,驴车、骡子车,两条腿也都轮番上阵。因为天冷,她出门时带的夹袄,这会儿也不得不紧紧裹在身上了。

 

“姑娘,你这是去寻亲呐?诶呦,南边可在打仗哩,我们村老刘头家的二小子就被抓走征兵啦,前些天才逃回来,灰头土脸的连胳膊都没了,可怜啊可怜……要我说,你还是别去啦,你个姑娘家一个人怎么行……”

 

类似的忠告不绝于耳,她所遇到的每个人都不知疲倦的向她重复着。

 

离家七天后,秀珠总算来到了一处较大的镇子,找到了一间干净的旅店。望着镜子里的自己,这一向风餐露宿,人也清瘦了不少。进来的时候,听那镇子上的人说,近来天气怪异得很,夜里恐怕有大雪。她便从街上的成衣店里买了厚实的棉衣,花样是白底蓝花的缠枝纹,穿上怪道不像个茶壶。

 

要了几大桶热水,秀珠总算有机会梳洗一番了。听镇上的人说,这里靠近县城,而县城那边更加热闹,做生意的人南来北往,要是赶巧了,还能看到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。不过最近南边的商人过不来,听说打仗把路都堵了,北边的商人有些胆大的正商量着要偷渡过去呢。只是驮货用的骆驼个头儿太大,太惹眼,需要细细的筹划。

 

旅店的晚餐可以点菜,用单子写好了交给门童,他便会替你跑到街上的餐馆里买。秀珠也要了几样儿热菜,盥洗过后坐下吃饭,端起那细瓷小碗的一刹,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。

 

箱子被打开放在桌子上,盛放徐伯钧书信的小扁盒已经被开开合合了许多次,边缘都出现了明显的磨损痕迹。这是她赖以支撑的唯一支柱,如果失掉了它,秀珠很难想象自己还要靠什么坚持下去。

 

天还未亮的时候,她已经退房离开,路上还没有几个人,只有卖水的老人推着车子幽幽的走着。路是越走越明的,正午时,她已经雇到了有棚的马车,朝着人们口中的“县城”进发。只要找到人们所说的,准备偷渡战线的商人们,跟他们结伴,大概就能找到徐伯钧的军队了吧?

 

不得不说,这想法过于简单了。

 

在她的苦苦央告下,商人们终于勉强同意她结伴而行,但条件是要付给他们50大洋的引路费。要是遇到抓壮丁的丘八,大家各自逃命,若是无事发生,50大洋还可以当做她的餐饮费用。

 

秀珠犹豫了一阵,50大洋对她来说虽然不算一个太大的数字,但出门在外不可露富,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。即便对方是富得流油的商人,也难保不会见财起意。

 

“我只有30块,行不行啊?”她可怜兮兮的望着对方。

 

“30太少了点儿吧?姑娘,你看看我们这一帮人,那都是拿命在赌,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带着你,你总得让我们赚点儿辛苦钱吧?”

 

“35吧?我到了南边还有很多路要走呢,给我留10块做路费行不行?”她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。

 

为首的嘬了一口烟,幽幽的喷了出来:“40块大洋,不能再少了。”

 

于是,这桩“生意”最后终于以38块大洋的价格“不情不愿”的达成了。

 

偷渡,听起来是件简单而刺激的事,但要提前做出的准备却很多。“拿命在赌”也并不全是为了敲诈而故意夸张的说法。

 

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用马匹代替骆驼,因为下了雪,他们清一色选用灰色和白色的马,连马背上的毛毡也都改成了白色。秀珠那身蓝白花的棉袄因为乍眼而被要求反穿。他们把一顶多余的白毛皮帽子分给了秀珠,现在她觉得自己更像传说中的“女悍匪”了。

 

马颈上的铜铃被取了下来,代之以长绳子。以免发生意外,马儿乱跑造成货物丢失。

 

商人们打听到出了县城后,就是军队的防区,但他们只占据了山上山下的要道,而那山上的小路还没有被封锁。他们要走的,就是那条被称作‘神鹰嘴’的小路。这里人迹罕至,只有盘旋的鹰隼才会出没,所以当地人都管这里叫神鹰嘴。

 

走在最前面的是当地雇来的向导和两个扛枪的保镖,秀珠和商人们一起,跟着马队走在中间,最后尾随的又是四个扛枪的保镖。隔着半座山,隐隐能听到一阵又一阵的枪炮响。

 

从商人的地图上来看,这儿离越城已经不远了,只要安全穿过这座山不被当兵的发现,就能进入越城军的防区。人们从天不亮时上山,又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,将将看到了不远处显著的山口——山岭间的最低处。

 

“大家加把劲,过了那个口咱们就安全了,到时候再埋锅造饭。”

 

为首的商人说着,把口袋里最后一个有温度的高粱饼子塞给了秀珠。他是个四五十岁的北方汉子,有着北方人特有的雄浑气质。

 

“请问……离越城还有多远?”一整天都不敢发出声音的秀珠,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一个问题。

 

“六七十里。”那人扭过头来,淡淡的答道。

 

秀珠哦了一声,正要向他道谢,却见不远处的向导慌慌张张的折了回来,口里连连嘟囔着:“这不对啊,这不对!大掌柜的,你听!这枪炮声越来越清楚了,这不对!”

 

是不对,这意味着原本可以通过的山口,附近已经有了军队出没。虽然不知究竟是谁的部下,但同样危险,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们是不会有什么理智的。

 

“派个兄弟过去探探,要是过不去,咱们原路返回。”大掌柜的把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。

 

同样难过的还有秀珠,如果此路不通,就意味着他们今天所有的努力全都成了白费,并且还需要经历同样的危险,才能返回出发地。

 

更为惊悚的是,探路的保镖才刚在山口露了个头,就被一颗子弹击穿了头部,血浆混着脑浆噗嗤一声喷在另一个人的脸上,带着滚烫的温度。那人的腿瞬间软成了两根面条,被其他人连拖带拽的带回了安全地区。

 

但很快,安全地区也不再安全,山下的士兵发现了山上有人,便分开一队朝山上而来。保镖的枪破旧的连膛线都磨平了,对他们来说和烧火棍也没什么两样儿。训练有素的士兵就像打兔子一样,随手又撂倒了一个。

 

连死了两个人,商队顿时一阵大乱。马匹果然受到惊吓,虽然没有走散,但却怎么拉拽也不肯走。关键时刻谁也顾不上谁,只有大掌柜的还在试图抢救马匹跟货物,其他人已经能逃则逃的做鸟兽散。

 

秀珠原想去拉那位大掌柜一起逃走,却又被其他人拉走。枪声越来越清晰,甚至已经听到了陌生的喊叫声,子弹擦过头皮带动的风声和震动感,让人心惊胆战,又有几个人应声倒下。大掌柜和马匹被几个士兵围在当中,秀珠不知被谁裹挟着逃走,而裹挟她的那个人却又不知在何时中弹倒地。

 

她慌不择路,在山路上又一失足连人带箱子都翻滚下去。再等她醒来时,她正趴在一片积雪掺杂的碎石上。幸亏有雪有棉袄,否则还不知道是怎样的。上山时的路已经找不到了,哪怕想回到那个让她夺路而逃的地方,都成了不可能的事。她不光跟商队失散了,还彻彻底底的迷了路。摔坏的箱子大敞四开,她只好把东西捡回来,捧着箱子继续往前走。

 

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,虽然侥幸没有伤筋断骨,但浑身上下还是没有一块地方不痛,不检查也知道,大概是青一片紫一片了。秀珠忍着眼泪,这会儿也顾不得去咒骂徐伯钧,她必须在天色黑透之前找到路,否则很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,或者被觅食的野兽当做晚餐。

 

不过,这里没有野兽,因为这里曾经有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,野兽们畏惧土匪的枪支和刀具,所以早就远远的避开了。而现在,两军在这里交战,又把令兽群恐惧的土匪也吓走了。除了寒冷和长夜外,在这里不会找到任何东西。

 

幸运的是她没有冻死,找到路也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了。靠着那块大掌柜给她的饼子,她竟然顽强的支撑了下来。神鹰嘴的山口处有一摊殷红的血迹,被浮雪草草掩埋着。或许那位大掌柜因为拒不交出货物而被枪毙了,那些“得胜而归”的家伙们,拉走货物的时候,或许还唱起了欢快的歌。

 

现实的世界竟是如此残酷,她想起她曾经问过徐伯钧,会不会带她一起回越城。徐伯钧回答说:马上要打仗了,你还是不去的好。

 

山下已经没了枪声,不知那群兵勇现在又流窜到什么地方去了。按照在商队积累的经验,她要躲着枪声走,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,她总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,有时听到一段枯枝折断,她也要小心谨慎的判断那是不是枪声。

 

这半个多月来,越城军和刘安南部的阵地几经易手,往往今日还是刘部的阵地,明日就改姓了徐,后日又莫名成了三不管的地界。个中细节秀珠是弄不清的,她只是走一段路就停下来问问前面的情况,能走就走,若是此路不通,就绕一条能走的路。

 

就这样闷头走了两三天,终于又进了一片城镇,当她看到一家正在营业的旅馆还挂牌说有空房有热水的时候,她真想放声大哭。

 

这里距离越城只剩下四十多里,由于经济比较发达,店里甚至还能提供牛角面包和甜咖啡。她破天荒的往咖啡里加了好几块糖,苦的东西真的好苦,她再也不想承受了。

 

美中不足的是,这小镇上总是会有三五成群的兵,或是吃了饭不给钱,或是强要哪个瘦马陪酒,再或是当街明抢钱财。总之,有这群人做保障,治安是绝对好不了的。就像旅馆老板嘱咐过她的那样,到了晚上可千万锁好门再睡觉。

 

她是锁好了门的,白天也只休息不出去,但还是架不住会有些醉酒的兵痞来敲她的门。她只好把桌子椅子推过去挡门,那些兵痞敲了一阵儿过后,旅馆老板就会上来把他们劝走。

 

这里是不能久留的,但听人说前面的路不通畅。离开这里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去,只好不去理会那些混账罢了。因而这一日她照例是堵门休息的,但到半夜的时候,还是听到一阵激烈的敲门声。

 

她把被子拉到耳朵上,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些可怕的声音。

 

“再不开门爷就要撞啦!”门外怪叫着,嘴里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醉话。

 

“军爷,军爷,您走错房啦。”旅馆老板又上楼来赔笑脸。

 

啪!咕咚!

 

老板的脸上结结实实的着了一耳光,身子一歪,整个人就栽倒在地,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。

 

秀珠再也躺不住了,忙将行李收好,贴墙听着外面的声音,以备随时逃跑。那个兵痞用力踹着门,而这薄薄的门板也实在抵挡不住他这样无休止的折腾,终于,伴随着哐啷一声,门被踢破了一个大洞,一只手伸进来拉开了门栓。

 

“军爷,军爷,我这有好东西孝敬您,劳您移驾!”老板一把将那醉醺醺的兵痞抱住,试图把这醉鬼的注意力再转移到别的方向。

 

但他已经看到了秀珠,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好东西,会比眼前的美人更有吸引力呢?

 

他一笑,涎水便顺着唇边流了下来。秀珠正要跑,冷不防被他扯住行李。她又不愿弃了行李,便用力去扯。两下里都不肯放手,才修好的箱子本就不大结实,这下又被扯开,东西滚得满地都是。

 

她害了怕,只好松手,慌忙间只看到一个钱包便抓在手中,转身跑出了旅馆。她头也不回的在夜幕中跑了很久,幸而一路上没有人再找她的麻烦。秀珠直跑到了一个没人的小巷口才停下来,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。肺叶好像燃起了一把火,烧得她浑身乏力,手脚也沉重的好像灌了铅。

 

而这时,她忽的发现,徐伯钧给她的那封信伴随着其他行李,被一起丢在了那家旅馆里。

 

信!她的信!

 

……

 

那个兵痞亦看到了那只扁盒,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他弯腰把它拿在了起来。揭开盒盖映入眼帘的四个字里,有四个字他都不认识。但当他打算抽出里面更加陌生的信笺象征性的读一读时,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蜡块。这上面的五个字里他倒是认识三个。而这唯三认识的字,却让他从头凉到了脚——徐伯钧。

评论(83)

热度(176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