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如青山明月

塌房不回踩我就是傻子

(复嫣衍生)徐伯钧×白秀珠(第二十七章)


  “督军!督军,出事了。”

 

一个穿布鞋的士兵气喘吁吁的冲进作战指挥室,霎时吸引了十几个参谋的目光。徐伯钧缓缓抬起头,注视着眼前这个颤巍巍的家伙。

 

“他们闯进来了!”他嚷。

 

“谁闯进来了?”一个参谋问。

 

“徐伯钧!你带的好兵!”

 

一个声如洪雷的壮硕躯体撞进了众人的视野,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众文官样人,有的西装革履,蹬着锃亮的皮鞋,有的一身长衫,带着琥珀色眼镜;还有的夹着公文包,好似拨冗前来,只为了横上徐伯钧一眼。

 

这洪亮声音的主人,就是北平派给越城政府的最高领袖,姓于名贤,字仲卿。这人虽然才四十出头,但头发却已半秃,露出了一块油亮亮的头皮。

 

“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,我们就不走了!”于仲卿说完,自顾扯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。

 

他的身体过于宽大,两股在椅子边缘各自挤出一块向下突出的肉来。西裤上的白色竖纹紧紧绷成了条条弧线,腹部随着他的满腔怒火而起起伏伏。

 

“不走了!”

 

“对!非要讨个说法不可!”

 

“猖狂,简直狂妄到了极点!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徐伯钧漠然,在越城这么多年,还是头一遭有人敢在他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公然闯进来。沙盘两侧的十几个参谋面面相觑,却又异常默契的同时望向徐伯钧。

 

哒,一支红蓝铅笔轻轻落在沙盘中,横亘在“两山之间”。

 

指挥室里倏忽安静下来,除了墙壁上滴答作响的钟表外,连呼吸声都轻的听不见。

 

徐伯钧的目光缓慢扫过于仲卿身后的人群,目光刚一汇聚,对面的人就会猝然把目光转向别处,好似被烟头灼伤一般,条件反射似的躲开了。

 

于仲卿扭过身躯,诧异的看着自己带来的人。他使劲儿挤着眼睛,示意他们一齐发难。但收效甚微,那些人但凡一开口,无外乎是这样几种情形:

 

“徐督军,你看你这事办的……虽说……唉唉……”

 

“伯钧兄,就算陆次长得罪了你,也不能……你这……叫我怎么说你呢?”

 

“徐督军,唉……”

 

徐伯钧身旁的十几个参谋见状,各自抿着嘴强压笑意,亦不敢抬头看自己人。但凡目光交汇,便会控制不住的把嘴角咧得更大,引得腮边肌肉抽搐不止。

 

随于仲卿一同前来的人,虽然七嘴八舌,但究竟没敢说出一句重话。

 

于仲卿一下子气怔了,倒不是气自己人没有胆气,只恨徐伯钧跋扈至极。否则何至于一个眼神,就吓得这帮平素舌灿莲花的家伙,连话都说不利落呢?

 

“我说……老于啊,你这是?”徐伯钧终于风轻云淡的开了口,指了指那群鹌鹑似的官员们,问道。

 

身边的参谋再也忍不住,接二连三的噗嗤出声。徐伯钧皱了皱眉,朝他们看了一眼,众人赶紧敛起笑容,复归严肃。

 

本要兴师问罪,现在却成了人家的笑柄。于仲卿的胸脯起伏得更加剧烈。他忽然站起身,如同拔地而起的一堵厚墙。

 

“徐督军,关于越城军的军饷,如何发放,发多少,是我们定下的。你当时也是签了字,点头同意了的。你要是有什么意见,当场就应该提出来的嘛!为什么当时不说,现在又纵兵行凶?”

 

此言一出,参谋们也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,纷纷警觉起来。

 

而于仲卿这一开头,也给他的官员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,才刚还不敢说话的人,现在也都大着胆子嚷了起来。

 

“就是,有问题当面解决,为什么当时答应了,过后又搞这一套!什么意思!”

 

便有一个参谋赔了笑脸,对众人说道:“各位长官息怒,我想这里恐怕是有什么误会,连我们督军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怎么就说是纵兵行凶呢?”

 

“你们还装傻?不是你们指使,几个大头兵敢殴打政府官员吗?!”于仲卿气得浑身颤抖,连声音都跟着颤了起来。

 

“就是,怎么不打别人,偏偏是陆次长,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嘛!”一个穿长衫的中分头,几乎愤怒得破了音。

 

 

说话间,何副官已到指挥室门口。撞见这情景,他慌得退到门外没敢进来,只在门外侧着身,一个劲儿的朝徐伯钧使眼色。

 

何副官跟他的时间久了,有些话都不必说明,只一个眼神,徐伯钧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。就现在何副官这副手舞足蹈,挤眉弄眼的状况来看,恐怕于仲卿所说确有其事。

 

徐伯钧心中暗骂一声,既然自知理亏,他也不得不有些气短。

 

“诸位,诸位,稍安勿躁。”徐伯钧温然笑了笑:“诸位说的,徐某大概已经听明白了,只是,事情的真相有待调查,还请各位,容在下去查问查问。诸位大老远跑到这儿来,还没喝茶吧?来人,上茶。”

 

“徐督军,你又想耍什么花招,我们这次可不会再上当了。要是你把我们囚禁起来,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,那怎么得了?”

 

徐伯钧莞尔,指着说话的人道:“哼哼,赵参事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。你把我徐伯钧想成什么人呐?哈哈哈……”

 

于仲卿脸上的肌肉剧烈的跳了起来:“徐督军,你让我们等,是要等多久?你要是三天五天查不出来,难道我们还住在这里不成?陆次长眼下正在医院里躺着,你要真有诚意,我们一起去问问他。”

 

徐伯钧已然走到门口,却被于仲卿的一句话给拦住了。

 

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,却依然能感受到压抑。连于仲卿,也眯起双目,如临大敌的注视着徐伯钧那双背在身后的手。

 

那只羊脂玉扳指的尺寸和他的拇指不大相称,但于仲卿却笑不出来。因为这种“不相称”的属性,来自于“传承”。

 

徐家世世代代盘踞在这里,就算这种父死子继的习俗,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潮流。但姓徐的人在越城,永远掌握着绝对的权威。而作为官方派来掣肘徐伯钧的人们,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,都无法改变这种,跟时代大不相称的古怪气氛。

 

徐伯钧没有回答于仲卿的质问,他只是在门口略站了一站,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。

 

他一走,作战指挥室内的十几个参谋,便又回归到军事会议的主题里,窸窸窣窣的交谈起来。房中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于仲卿,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。

 

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徐伯钧快步走到院墙外,对紧随而来的何副官问道:“秀珠呢?”

 

“属下已经把白小姐安顿在东跨院的厢房内,有王妈在照顾,另外属下还请了大夫给白小姐把了脉。大夫说没有大碍,只是疲惫惊吓过度又着了风寒,所以有些发烧。吃了药发发汗就会没事的。”何副官说道。

 

徐伯钧点了点头,这才侧目朝作战指挥室里瞥了一眼,问:“那又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何副官踌躇了一下,便把士兵撒野,秀珠遇到陆向儒,孙上尉包庇等事一一陈述完毕,才又说道:“以属下之见,这都是姓孙的兴风作浪……”

 

何副官没有继续往下说,他注意到徐伯钧那双琥珀色的凤目上,飞扬的剑眉好像又向上移动了一些。

 

“混账东西!”他厉声喝道。

 

何副官周身一震,嗫嚅半晌,只说了声:“督军……”

 

“平时叫你们约束下属,你们就各自惫懒,如今欺男霸女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!”他脸颊紧绷,火气几乎直扑到何副官面前:“为什么不结果了那群混账?”

 

何副官咽了口唾沫,才试探的说道:“属下是怕……就这么杀了他,您不好对政府办公厅的那群无赖交代。”

 

“如果杀了姓孙的,就等于承认他诬陷陆向儒。可他毕竟是仗着您的势,传出去怕是对您不利。我想,宁可冤死陆向儒,咱们也不能认这个账。至于姓孙的,他不过是个臭虫,什么时候碾死……都一样。”最后三个字弱得几乎听不清楚,何副官感到心悸,他垂下头,等待着“最后的宣判”。

 

“糊涂!”

 

声音低沉而愤怒,何副官感到自己的腹部遭受到了一记重击。他不敢吭声,默默注视着徐伯钧将手轻甩了两下。对方手背的关节正好击打在自己武装带的铜扣上,想来那感觉大概也挺疼的。

 

“糊涂。你不杀他们,那群人就不找麻烦了吗?”

 

徐伯钧不耐烦的甩开何副官,径自往东跨院的方向走去。才至月洞门,他便停了下来,转身指着何副官道:“派人去!把那些狗仗人势的畜生给我抓了,绳牵着,马拖着给我带到这儿来!连我的人都敢动,再不整治,还不要翻天呐?!”

 

徐家这座老宅虽然已有近百年的历史,但却很难让人看到些许陈旧。徐伯钧就生在东跨院的正房内,那房前栽种着连绵的合欢花树,还有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芙蓉。

 

房间内的摆设还都沿用清代的风格,清一色选用崖柏木,暖阁内置一张雕花的拔步床,他的少年时光,有一半都停留在这间屋子里。

 

他推门走进去,墙角倚桌打盹的老妈子便站了起来,她是早年给徐家夫人梳头的仆人。沿用旧规矩,她唤徐伯钧为“少爷”。

 

“小姐吃了药,才刚躺下。”王妈说道。

 

徐伯钧点了点头,她便退了出去。

 

暖阁里没有熏香,只在几案上的青花瓷瓶里,斜插着几只紫红色的菊花。

 

秀珠面壁而卧,捂着锦被发汗。他在她身边坐下,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,果然滚烫一片。想来她这一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。

 

徐伯钧心下十分歉疚,若非当初不辞而别,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来。正要出言呵哄,秀珠却忽然从被子里抽出手来,将徐伯钧的腕子推开了。

 

这大抵是在气自己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,他这样一想,就对秀珠的“辛酸狼狈”有了更直观的领悟。因而伏身抚上她的肩臂,温声道:“都是我不好,害你受了这么多罪,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吗?”

 

秀珠听他这样说,便翻了个身,侧目望着他,脸上也不见一点亲近的神色。

 

“别,千万别对我做小伏低的,我怎么当得起徐督军的歉意呢?”

 

徐伯钧望着她,但见她早先珠圆玉润的脸颊,此刻已显现出一些清瘦的线条。

 

“我已经叫何副官去把那些混账东西绑来了,你养好身子,想怎么处置他们都随你。”

 

“你舍得吗?”这话说的,倒好像是在吃几个大头兵的醋。她赌气说完,自己却又忍不住笑了。

 

秀珠被牢牢圈在他臂弯下一方狭小的空间里,身上没有力气,纵然有气也撒不出来,只得恨恨的在他腰背上锤了几拳。可也不过是轻飘飘的,叫徐伯钧越发心疼。

 

这是一种两情相悦的,相互吸引的神秘力量。闭上双眼后,便会有一个十分用力的,潮湿而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间,她这样想着。但没有,徐伯钧只是伸出手,爱怜的在她脸颊轻轻刮了一下。他终究是克制的,心中越是喜欢,就越不敢亵玩。

 

秀珠缩在他怀中,想看,又不敢看。

 

她原是打定主意,要多冷他一阵的,可惜终是狠不下心肠。

 

“你这小东西,这兵荒马乱的,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来?万一出了什么事,要我到哪里去找你?”他望着那张粉妆玉琢,又略带病色的面容,心中越发怜爱。

 

“我都是躲着坏人走的,”她搂住徐伯钧的脖子:“没遇到什么危险。”

 

“还没遇到危险?”他一本正经的望着秀珠。

 

秀珠噘了噘嘴,娇嗔道:“还不是你治下不严,否则哪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?”

 

爱慕果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东西,看不见他时,恨不能一辈子都不理他。可见了面,听他同自己说话,虽是非常简单的句子,却足以叫人动心。

 

见徐伯钧默然,她又将他搂得紧了些,伏在他怀中轻声问道:“我有话要劝你,你听不听?”

 

徐伯钧温然一笑,用被子将她裹紧,揽在怀中道:“你的话,我无有不从的。”

 

秀珠道:“既然你能在我面前做小伏低,那你能不能在其他人面前,也收敛你的气焰呢?”

 

徐伯钧一怔,笑问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

 

“我不知道,只是凭我的感觉随便说说罢了。”

 

“若是我不了解你的为人,单看你手下的士兵,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印象。都是因为他们的官长并非善类,才会纵容手下胡作非为。连一个普通士兵,都敢当街殴打地方官员。他们长官的气焰,该是有多嚣张啊?”秀珠说道。

 

徐伯钧的脸色渐渐凝重,秀珠见状,便小心翼翼的往他怀里缩了缩,复问:“你生气啦?”

 

“没有,”徐伯钧的神色复归温柔:“你继续说吧。”

 

“这么嚣张的人,接下来又打赢了一场战争,别说地方政府了,就连国府那些人,恐怕也会疏远你的。而你又做了白总理的妹夫,这样的权势和地位,难保不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。那样……”

 

那样……

 

国府里,金铨的余党,以及早先并不支持金铨的中立者,就会统一战线,把矛头直指自己。甚至于,他们干脆可以想办法,阻止自己打赢这场仗。留下一个刘安南,不断的消耗越城军,以免越城军形成尾大不掉之势。

 

跟随他的人,永远不会觉得他权势滔天,这些话,非要一个置身局外,又愿意为他着想的人,才能说得出来。

 

“我知道,你不是他们那样的人。”她说。

 

徐伯钧怔怔的凝着她,良久,他的目光才瑟缩回来,那双琥珀色的眼中闪烁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。

 

“你一会儿还走吗?”秀珠倚在他怀里:“你就留在这儿陪我,好不好?好不好嘛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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